1934年11月,鲁迅先生在《答〈戏〉周刊编者信》中曰:“人名也一样,古今文坛消息家,往往以为有些小说的根本是在报私仇,所以一定要穿凿书上的谁,就是实际上的谁。为免除这些才子学者们的白费心思,另生枝节起见,我就用‘赵太爷’‘钱大爷’,是《百家姓》上最初的两个字……还有排行,因为我是长男,下面两个兄弟,为预防谣言家的毒舌起见,我的作品中的坏脚色,是没有一个不是老大,或老四、老五的。”其实,我们仔细读一读鲁迅的小说,认真琢磨其中的人物名字,就不难发现,它们绝不仅仅具有排除“消息家”或“谣言家”“穿凿”的作用。 我们认为,鲁迅小说的人名,绝对不是作者信手拈来的。研究起来,有如下一些耐人品味的艺术。 一、外形特征的勾勒。鲁迅小说中的人名,有一部分就是勾勒人物外形特征的漫画。比如,“花白胡子”“驼背五少爷”“红眼睛阿义”“赵白眼”等,都极其省俭地活画出了人物的外形特点。又如《阿Q正传》中的阿Q,光秃秃的头的后面,拖着一根小辫子,这“Q”不正是其外在形象的写照吗?读着这些名字,我们就仿佛见到他们的主人,真是“借一斑知全豹,以一名传精神”。 二、性格特征的揭示。鲁迅小说中不少人物的名字,恰好揭示了其性格特征,使得“人如其名”,高度个性化了。《狂人日记》和《长明灯》中的“狂人”和“疯子”,一“狂”一“疯”正是他们的最主要的性格特征。《伤逝》里的“小雪花膏”也一样,非常清晰地勾画出一副爱慕虚荣、不务正业而多嘴的无聊面孔。作为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特有的“假洋鬼子”,这一名字正好把这一人物的封建性和买办性混合在一起。从这一名字中,我们似乎看见了他那副见风使舵、投机钻营的丑恶嘴脸。 三、时代色彩的涂抹。一般说来,姓名是用以从芸芸众生中识别某个人的标志,但往往涂有强烈的时代色彩,即从一个简单的名字可以窥见当时社会的一般生活背景、时代特征等等。鲁迅笔下人物所用的名字如“九斤老太”之类,无不从市井村坊拾取,极其俚俗,而又反映了当时的时代风貌。 在旧社会,老婆须随夫姓,如“华大妈”“夏四奶奶”;女人须从夫名,如“祥林嫂”;以及按照命中“五行”所缺来取小名,如“闰土”“水生”……这些名字,无不深深涂抹上了鲜明的时代色彩。 四、阶级印记的打烙。鲁迅小说中的人名,还往往烙有深刻的阶级印记。小说中诸如“赵太爷”“夏三爷”“鲁四老爷”“钱大爷”“赵七爷”等等,一个个都是当时的权贵。他们的名字中都共有一个“爷”字。在旧社会,“爷”是有身份有特权的人的称呼。《故乡》中就有这样一幕情景:“他站住了,脸上显出欢喜和凄凉的神情;动着嘴唇,却没有做声,他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,分明地叫道:‘老爷!……’我似乎打了一个寒战;我就知道,我们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,我也说不出话。”这段文字分明告诉我们,在旧社会,一旦为“官”了,就得以“爷”相称。 五、主题思想的蕴含。《药》里的夏瑜暗指革命家秋瑾,这是大家都知道的。夏对秋,瑜对瑾嘛。但是,当我们将其与另一个人物姓名华老栓联系起来,我们就不禁脱口叫绝了。《书·武成》疏云:“华夏为中国也。”原来,鲁迅将“中国”这个古称“华夏”分别作为两户人家的姓,既显示了他们之间合二为一的亲密关系,又揭示了他们之间一分为二的隔膜状况。夏瑜应该依靠但却没有依靠华老栓,华老栓应该支持但没有支持夏瑜。流血的不知道为谁流血,吃血的不知道吃了谁的血。以互不关心始,以同归于尽终。仅仅研究人物的姓名,就可以看出这篇小说的主题思想:人民群众愚昧麻木,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脱离群众。 总之,鲁迅小说中人物的命名,有着极其深刻的艺术。我们阅读他的小说,不能不重视这方面的探讨和研究。 撰写:张广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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